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急风骤雨般的历史大变迁,战争年代血与火的洗礼,造就了周韶华变革者的恢宏胸襟和他那心灵深处的强者意识。周韶华的作品也因此总让人体验到一种“人生不满百,常怀千世忧”的历史感和使命感。确如新加坡著名画家、艺评家陈瑞献先生所说,他的画“只着眼于大处,专拣大块的文章,大河、大路、大山、大心灵”,是“绕过古帝陵沿现代彩虹大桥向你奔来的大风,叫你心神飞动”。(见湖北美术出版社大型画册《周韶华》)
然而这种令人思接千载、神游万仞、心矜骛八极的艺术魅力,虽是周韶华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自立门户,力图开宗创派的“气势派山水”的重要特质,却并不足以完全概括画家进入90年代后的新创作倾向。
应该说周韶华早期作品中的这种“高山仰止”式的崇高感,确与他青少年时代的特殊经历有关。他的特殊经历使他对那些雄浑、博大、深沉,最能体现或象征中华民族精神的事有着某种特殊的敏感。从80年代初开始,周韶华即执着于改变近代以来中国传统绘画的低潮局面。他的力图扫除明清以来文人山水画中积弱气息的宏大艺术抱负,渗透在他的一系列画作中的强烈使命感和责任感,都与他的革命者的经历不无关系。
周韶华的《大河寻源》系列作品即是在这种强烈的使命感与责任感的引导下问世的,可说是一问世便获得大成功。今天看来,《大河寻源》的成功与80年代中期的文化氛围实有深刻的内在联系。在《大河寻源》组画中,画家一扫以前弥漫于中国山水画中的静观和彷徨,相当理性地着力于对民族文化精神的肯定和颂扬。作品所显示的进取向上的气概和力量,是和当时绝大多数中国人力图摆脱因袭重担的愿望相契合的。这正是周韶华早期作品中的当代性之所在。
周韶华立足于当代而把选择的目光投向了汉唐盛世,乃至思想活跃、文艺繁荣的先秦时期,试图从这些中国有史以来最强盛、最富于活力的时代中,寻找到当代山水画艺术所缺失的灵魂和激情。因此,从《大河寻源》系列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体会到周韶华所推崇的“所向无敌的气势”和“吞吐万荒的豪情”。在《镇河兽》、《黄河魂》等作品中,周韶华极具目的性地运用饱满的构图,汉唐独特的文化符号,以及各种泼墨、破墨的新技巧,使画面云气翻滚,山水浩荡,极富动感却又分外凝重。另一些作品如《精卫填海》、《远古时代》等则更多吸收了中国远古艺术尤其是先秦时期楚艺术神奇诡秘的艺术风格营养。这一部分作品,虽然数量不多,却是画家后一时期风格演变的先声。所有这些,都是周韶华为促使中国画从古典形态转变为现代形态所提出的“隔代遗传”口号的具体实践,是对明清以来的文人画山水的强有力反驳。它们对80年代初的中国画坛一度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在中国传统绘画转型的过程中所起的推动作用显然也是毋庸置疑的。应该说,对于80年代中期崛起于中国大陆的“新潮美术”,它们还不啻一支强劲有力的催生剂。
进入90年代,年逾花甲的周韶华又以令人惊叹的魄力推出了包括“天人合一”、“通向宇宙”和“大道自然”三个部分的《世纪风》系列作品。尽管作者的立意仍一如既往地高远,旨在建构一种具有时代特色的文化大风格,以呈现本世纪的“世纪风采”,从其艺术探索的倾向来看,却明显较前期作品内在深沉。有理由认为《大河寻源》和《世纪风》是周韶华现代山水画艺术风格发展的两个里程碑,而后者显然是前者的深化和升华。
如果说在《大河寻源》中,周韶华所追求的民族气质和中国气派,还只体现为一种心悦诚服的感慨,是一种外在的景仰和崇敬,那么在《世纪风》中这种感慨、景仰和崇敬则更多地为一种睿智的解读、感悟和叙说所取代,它们平静而深刻,具有更为广阔的阐释空间,包容更为宽泛的视觉语言含义。《楚凤翱翔》、《火之神》一类题材开始占有更大比重,一些画面更为朦胧空灵,构成也更具抽象的形式意味和美感。这都表明周韶华已不再迷恋于对博大、恢宏气势的传达所产生的欢愉和慰藉,而走向了对民族文化性格更深层结构的探究,并且这种探究建立在对人类文化共同价值和人类共同命运的思考之上。
从纯绘画的角度来看,《世纪风》解读传统文化的睿智首先表现在画家开始消解绘画中的理性因素。周韶华早期的山水画创作很明显是被振兴中国画的强烈使命感所牵引,如康德所说:“心灵这时被激动了起来,抛开感觉,而去体会更高的符合目的性的观念。”在《大河寻源》中,感觉的成分显然少于理性。然而艺术的价值恰恰在于它在很多时候都走在认识的前面,真实的绘画中终究含有许多非理性的契机。也许,只有通过自己的感觉特性去启迪认识的绘画,才能称作真实的绘画。我们看到周韶华在《世纪风》系列的许多作品中,有意无意地摆脱强烈使命感的限制,着力追求属于绘画自身的纯语言的东西。《山耶海耶》、《苍山如海》等作品的出现,表明他已不再仅仅依赖文化符号去表现民族气质,而是从形而上的文化风格中去吸取真正的养料,使绘画的含义更加幽远。画面因此而摆脱形的约束,由于不断探索新技法的引入和完善,除保留了早期作品中涌动如潮的气韵外,画面的形式更简洁,更单纯,也更显力度。从《我醉天亦醉》和《云梦泽》等作品中,我们还可看到泼墨破墨等技法的运用,此时已不似前期那样作为一个手段服从于一个主题,而是本身即成为艺术展示的充分内容。这是周韶华进入90年代的新艺术追求,是真正大师风范的端倪。因而不能不说《世纪风》是周韶华所孜孜以求的现代中国画在艺术水准上的一次飞跃。
(本文载自《中国艺术》1993年12月,总第10期)
皮道坚,1941年生于湖北。1981年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研究生班美术史论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为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西安美术学院艺术研究所客座研究员、湖北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湖北民族学院客座教授。著有《当代美术与文化选择》、《楚艺术史》、《楚美术图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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